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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旭日東升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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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拉起另一個士兵,兩人慌忙去檢查了。蕭子彥又點著了一盞燈,將燈拿在手上看著邊上一架飛行機。他知道這人定是在破壞飛行機,一時卻看不出有什麽地方壞了,仔細看了看,方才發現控制飛行機雙翼的一根曲軸被鋸了一條縫。

這曲軸是飛行機中極重要的零件,用精鋼鑄成,一旦曲軸斷裂,飛行機也無法控制,馬上就會掉下來。由於這曲軸制作困難,手頭的備用件只剩下一個了。蕭子彥心中一寒,叫道:“你們檢查一下曲軸。”

那兩個士兵戰戰兢兢地過來,道:“有五架飛行機的曲軸被鋸過了。”他們留守在這時,卻出了這事,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蕭子彥會如何處罰他們。可是蕭子彥只是呆呆地站著,也不知想些什麽。一個士兵又叫了他一聲,蕭子彥方才“啊”了一聲,道:“再仔細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飛行機被破壞了?”

明天,不,是今天了,風軍團很可能就要上陣。現在卻幾乎損失了一半飛行機,此時蕭子彥心中痛悔不已。不該去酒樓喝酒啊,只是他也實在沒想到東平城的戒備會如此不嚴。

這時一個士兵驚叫道:“蕭隊官,那兒有只手!”他直到現在才發現地上那只斷手。蕭子彥道:“收拾一下,不能再出亂子了。”

他到了內室取出一根備用的曲軸,給一架飛行機換上。雖然這架飛行機還能用,可另外四架卻已上不了天了。那兩個留守的士兵惶恐之極,也不敢多嘴,將那只斷手拿出去埋了,又仔細看著另外幾架飛行機的曲軸。

等蕭子彥將這架飛行機修好,天色已然發亮。他直起身子,道:“別的還有破損麽?”

一個士兵戰戰兢兢地道:“回隊官,小人看過,另外都沒問題。”

蕭子彥其實自己也看過一遍了,心知另外六架那人還沒來得及破壞。這曲軸是精鋼所鑄,要鋸斷也不是很容易。他嘆了口氣,道:“我要去向鐘將軍稟報,你們在這兒看著,要是再出亂子,你們自己把自己首級送上來吧。”

那兩個士兵齊聲道:“是!”只是聲音雖響,卻沒什麽底氣。

走出門,天色剛開始發亮。風很大,在這樣的大風天氣飛行機要升空非常困難,現在這一隊風軍團中,能在這種天氣升空的人並不很多,充其量只有五六個而已,而這一晚的花天酒地,真不知他們還能不能保持旺盛的鬥志。

戰爭還沒開始,蕭子彥心中卻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了。他摸了摸額頭,觸手之處,只覺掌心一片濕潤。方才的惡鬥,讓他也出了一身冷汗,現在被風一吹,只覺得身上冷得難受。



“有刺客?”

鐘禺谷看了看蕭子彥,蕭子彥咽了口唾沫,道:“是。此人趁夜潛入我軍營中,破壞了五架飛行機。”

鐘禺谷站起來,踱了兩步,道:“還能修理麽?”

“稟鐘將軍,他破壞的是飛行機的曲軸,現在沒有備用的,暫時無法修理。”

鐘禺谷的手按在刀上,低頭沈思著。猛地,他擡起頭來,道:“蕭將軍。”

鐘禺谷的聲音很突然,蕭子彥一震,道:“是,末將在。”

“敵軍兵臨城下,已無餘暇肅清內奸了。今日敵軍定會進攻,此戰幹系之大,先應付這一仗再說。”

蕭子彥怔了怔,低頭道:“遵命。”

鐘禺谷居然不把城中有內奸之事放在心上,蕭子彥只覺茫然。鐘禺谷年紀雖輕,戰功卓著,實在不該如此大意的,難道這一場即將到來的大戰讓他也亂了方寸?只是現在鐘禺谷是城中的最高指揮官,自己卻只是個指揮四十多人的客將,實在沒辦法多說什麽。他躬身行了一禮,走了出去。

那個會奇門遁甲的刺客不知還會不會有別的舉措了。雖然那人丟了一只手,但此人本領非凡,而且能如此清楚風軍團駐地,只怕軍中已出了內奸。蕭子彥兵法讀得不多,卻也知道這是行軍大忌。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敵人顯然對雙方力量卻知根知柢,兩相比較,帝國軍倒是將帥不和,而且眾寡懸殊,此戰勝負幾乎已經定了。

也許,率領風軍團投奔共和軍,那才是上上之策?

蕭子彥一呆。他從沒想過臨陣投降,可現在不知為什麽突然有了這種想法。如果自己不是風軍團的一員,只怕早就回到五羊城去了吧。忠君愛國,這是帝國軍訓令第一條。可是蕭子彥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半點忠君愛國的念頭,他忠於的只是風軍團的統領邵風觀將軍。邵風觀禦下極嚴,但對待士兵也非常仁厚,蕭子彥剛加入風軍團時,有一次奉命攻擊蛇人,結果那時因為操作飛行機不熟練,迫降到了蛇人軍營。那一次看到周圍黑壓壓一片蛇人時,他幾乎就確定自己已經完了,沒想到邵風觀親自架駛飛行機前來救援,將他們兩人於千鈞一發之際救出。自從那次以後,他對邵風觀的忠心就再無變更,根本不會想背叛帝國的事。

可是現在自己卻有了這樣的想法,也許,只是因為邵風觀沒在這兒吧?他有些想苦笑。四相軍團中,只有楚帥是不註重士兵對統兵大將的忠誠的,因此也只有地軍團廢除了對臨陣脫逃的斬刑。他還記邵風觀為了此條和楚帥起過爭執,風軍團仍然對臨陣脫逃者處以極刑。不過現在邵風觀沒在東平城,就算自己臨陣脫逃,斬刑也是句空話,自己只是因為邵風觀才放棄這種念頭吧。他不禁有點好笑。

又有一陣風吹過。他擡起頭看了看天空,天色越發陰暗。沒有太陽的淩晨,比黃昏更加陰冷。

※※※

許寒川推開門,還沒走進去,便聽得那人低聲道:“關門!”

聲音很虛弱。許寒川吃了一驚,連忙掩上了門。天還剛亮,關上門後裏面就漆黑一片,他幾乎看不清一切。他眨了眨眼,讓眼睛適應一下周圍的黑暗,才看到了那人。那人坐在角落裏,身上沾著些血跡,臉色煞白。許寒川急忙走到那人身邊,道:“怎麽了?”

那人淡淡一笑,道:“風軍團名不虛傳,我丟了一只手。”

那人的話十分平靜,好象在說旁人的事一樣。許寒川看了看那人的斷臂,皺起眉道:“弄壞了幾架?”

“六架。”那人笑了笑,“可惜沒能全部破壞。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會回來。”

讓風軍團留連女色,是許寒川的主意。風軍團都是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女色一途,都看得極重,他也覺得自己這條計策百發百中,哪知居然還會有人回來。許寒川臉色變了變,嚅嚅道:“是我失算了。”

“沒什麽。”那人居然又笑了笑,“只希望剩下的風軍團不會對飛艇隊造成麻煩。”

許寒川道:“風軍團真的對飛艇隊有這麽大的威脅?”

“風軍團和飛艇隊都是空中部隊,帝國還不知道我們有飛艇隊,唯一能對飛艇隊產生威脅的只有風軍團了。只是飛艇隊攻擊力遠大於風軍團,機動力卻遠為不及,可以說風軍團是飛艇隊天生的克星。”

許寒川道:“飛艇上不是裝了雷霆弩了,還不能對付風軍團麽?”

那人嘆了口氣,道:“雷霆弩威力雖大,但那是在空中的,如果風軍團全軍在此,飛艇隊必敗無疑。還好,嘿嘿。”說到這兒,那人又笑了笑,“只有這幾架飛行機,風軍團的威力也不會大,何況又是這樣的大風天。”

許寒川沒再說什麽。大戰在即,他本來覺得東平城主將已有投誠之心,此城必下無疑。但如今看來,實在不是那麽容易的,鐘禺谷內心還在搖擺,大概仍存觀望之心。說到底,就要看飛艇隊能不能破左輔右弼二堡了。馬耀先敗亡,則鐘禺谷不會再有猶豫。但要破馬耀先,又必須打破風軍團不敗的神話。

這風軍團雖然才四十幾人,沒想到卻已成為勝負的關鍵。雖然那人說得輕松,他仍然有些擔心。

不敗的風軍團,這一次絕不能再讓他們勝利下去了。

※※※

共和軍已在距東平城南門一裏以外紮下了營。

天風獵獵,東平城裏也聽得到從共和軍處傳來的鼓角之聲。此時馬耀先的四千人已進駐左輔右弼二堡。這兩個堡壘中各設神龍炮兩尊,雖然每個堡中只有兩千駐軍,但在神龍炮的輪番轟擊下,城門口幾無死角可以讓敵人進攻。東平城北門為水門,東西二門外也有高山作為屏障,唯有這南門外是一片曠野。當初從蛇人手上奪回東平城後,有鑒於此,才建了左輔右弼二堡加強對南門的防禦。後來與蛇人的戰事一度曾陷入不利,但東平城一直沒再易手,蛇人再也沒能渡江北上過,其間這二堡的輔弼之功實不可沒。

這兩座堡都是用巨石搭成的,又因為搭建在兩個土山上,比東平城還高出丈許,幾乎堅不可摧,唯一的弱點就是補給不便,不利久守。當初工部的薛文亦尚書曾設計過一種名為“天橋”的工具。這天橋其實是一根鋼索,與東平城城頭相連。而在東平城城頭則有一個鐵木制成的高架,可以用絞車隨時升起放倒。升起時,東平城一頭比輔弼二堡處為高,降落時又比輔弼二堡低。通過這根鋼索,東平城便可與二堡之間輸送人員物資。只是這天橋太過精密,若暴露在露天,用不了多久便會因風雨侵蝕而損壞,只能在需要時臨時搭建,而搭建時時若無風軍團幫助,又極為困難。當戰事緊急時自然騰不出手來,因此每當大戰來臨,首先任務便是將這天橋搭起來。

蕭子彥和湯維兩人剛把一根長繩拖到左輔堡上,馬耀先與一些士兵已迎了上來。因為鋼索太沈重,飛行機帶不動,只有先把繩子帶過來,再利用這根繩子將鋼索連接起東平城與輔弼二堡。緊急時用拋石機也可以做到,不過用飛行機來傳遞,自然要方便得多。

他們剛跳下飛行機,馬耀先已迎上來道:“蕭將軍,你們來了,右弼堡怎麽樣了?”

與右弼堡相連的任務是由洪勝東擔任。洪勝東雖然好色如命,不過駕駛飛行機之技也很是高明,這點事自不在話下。蕭子彥看了看那頭,只見洪勝東的飛行機拖了一根從東平城頭放出的長繩子正在空中盤旋著準備著陸,道:“不會有意外的,馬將軍放心。”

馬耀先長籲一口氣,道:“別出意外就好。此番共和叛賊來的人馬太多了,真有點擔心啊。娘的,那些百姓真不知道給叛賊們灌了些什麽迷湯,怎麽這等支持他們?”

蕭子彥不由默然不語。楚帥曾力諫帝君,要求輕薄徭役,可是共和軍所到之處便是宣稱廢征徭,罷賦稅,大開糧倉賑濟平民,因此百姓極為擁護。這等收買民心之策實在僅僅是權宜之計,蕭子彥不相信共和軍真的在建立政權後還能不收征徭賦稅的,可是對於平民來說,想的卻沒有那麽遠,眼前的共和軍顯然比帝國要好得多。楚帥僅僅是減輕了一些賦稅,自然比不上共和軍的大統制的這些宣言了。

“吃他娘,穿他娘,共和國裏不納糧,男女老少喜洋洋。”這支由共和軍傳播出來的謠曲不脛而走,連大江以北,帝國統轄下的百姓也會唱了。不管怎麽說,共和軍的確有他們自己的一套,還有謠言說帝都的達官貴人們每天只知尋歡作樂,不顧百姓死活,這多半也是共和軍放出來的。可悲的是,這並不僅是謠言而已。

蕭子彥微微嘆了口氣,馬耀先卻已看在眼裏,笑道:“蕭將軍,你嘆什麽氣,你們風軍團可是帝國最精銳的四相軍團之一啊,你要是一嘆氣,可別把我們都弄沒了士氣。”

蕭子彥笑了笑,道:“馬將軍取笑了。”他也知道馬耀先實是心中沒底,才這般說幾句話打打趣。這時馬耀先扔過一個小酒葫蘆,道:“來,蕭將軍,喝兩口解解乏吧。”

駕駛飛行機需要全神貫註,絕對不可飲酒。蕭子彥接過酒葫蘆,還給馬耀先道:“馬將軍,我現在不能喝……”他還沒說完,馬耀先揚揚手道:“那先擱著,等你不上天了再喝吧。這酒可是我弄來的雪梨酒,是用雪梨釀的,好得很。”

雪梨果是東平城這一帶特產的一種水果,鮮甜多汁,只是多來沒聽說過這也能釀酒。蕭子彥道:“雪梨果也能釀酒?”

馬耀先已拔出葫蘆上的塞子喝了一口,道:“當然可以,人什麽想不出來。”他咂了一下嘴,意猶未盡,笑道:“蕭將軍,你可別看輕了,這酒很是難得的。釀酒用的是雪梨果原汁,一斤酒大概要用百十來斤雪梨果,再三蒸三釀,埋在地下大半年才行。現在兵荒馬亂的,雪梨果也少了,我一共也只釀了十來斤,這一小葫蘆裏倒有半斤呢。”

蕭子彥奇道:“馬將軍,原來這是你自己做的?”

馬耀先道:“是啊,我家原先就在東平城開酒坊,不過從我爸那一代起就關門了。好在釀酒的手藝仍然傳下來了,要是以後不打仗,我倒可以把酒坊再開起來,生意一定紅火,不會輸給以前南邊來的木谷子酒。”

木谷子酒是南疆特產。只是如今自然不會再運來了。蕭子彥道:“是啊,要是不打仗了,你一定要請我大喝一頓。”

馬耀先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道:“先有命活到那一天再說吧。餵,加把勁,別象沒吃飽飯似的。”卻是幾個士兵正在將鋼索扯過來。鋼索沈重之極,那幾個士兵也扯得臉紅脖子粗,馬耀先走過去,抓過繩頭,幫著拉過來。

蕭子彥見已沒自己什麽事了,右弼堡那邊也已開始拉鋼索,看來再過一會兒天橋便可搭成。他也站起身,又看了看南邊。南邊的共和軍正在紮營,灰塵漫天,大概也過不了多久就會殺過來了。他叫道:“小湯,我們走吧!”

湯維正坐在飛行機邊看著本書,聽得蕭子彥的聲音,探出頭來道:“蕭隊官,走了?”

“走了。”

飛行機的起飛需要發射架,在輔弼二堡也都有備用的,現在飛行機已擱在發射架上,幾個士兵大概還沒見過,正在指指點點。蕭子彥將那酒葫蘆掛在腰上,對著正拉著鋼索的馬耀先道:“馬將軍,我先回去了。”馬耀先升起一只手揚了揚,又用力拉著手頭的繩子。此時那鋼索的頭已經到了,一個士兵抓住了鋼索頭掛到絞盤上,準備將鋼索繃直。蕭子彥和湯維兩人坐進飛行機裏,蕭子彥等湯維坐穩了,又掛好防護帶,踩了一腳腳底的扳機,身子隨之一震,飛行機輕盈地飛了出去。

降落到城頭,幾個風軍團的士兵過來將飛行機擡走,洪勝東也已到了。洪勝東一跳出飛行機,便大聲道:“蕭隊官,今天若有戰事,我們要上陣麽?”

風軍團的任務是飛到敵軍頭頂投擲平地雷、轟天雷一類的炸雷。如果風軍團全軍在此,數百架飛行機密密麻麻地將炸雷扔下,敵人營地定會大亂。蕭子彥道:“若有必要,自然要出陣的。”

洪勝東也已聽說了昨晚出現刺客的事,他走了過來,小聲道:“今天風可大啊。”

的確,現在風越來越大,似乎暴雨也要來了。這等惡劣的天氣,飛行機出發十分危險,蕭子彥也知道,在這種天氣裏出發,只怕只有自己和洪勝東有把握能飛回來。只是在城頭上,也不好說洩氣的話,他道:“看吧,今天出不去,明天也成。”

這時邊上有個士兵過來道:“風軍團蕭將軍麽?”蕭子彥擡起頭,道:“我是。有什麽事?”

“鐘將軍請蕭將軍過去議事。”

蕭子彥眉頭一揚,道:“我馬上過來。”他轉身想對湯維吩咐兩句,卻見湯維又捧著一本書看著,他叫道:“小湯!”湯維一驚,擡起頭道:“蕭隊官!”

蕭子彥皺了皺眉,道:“你看什麽書啊,這麽有勁?想單飛的話,眼睛看壞了可不成。”

湯維陪笑道:“那是一位法師給我的書,是些草藥之類。蕭隊官,我可不是看著玩,我是想萬一到了野外,說不準有用……”

蕭子彥也沒心思聽他解釋,小聲道:“再檢修一下飛行機,千萬不可大意,除了風軍團以外,絕對不能讓別人靠近。”昨夜那刺客沒能將飛行機全部破壞,蕭子彥也不敢擔保今天就不會出事。湯維立直了,行了個軍禮道:“小人明白。”

蕭子彥又向洪勝東說了幾句,讓風軍團全體集合待命,他跟著那士兵向前走去。大戰就在眼前,鐘禺谷已把中軍營帳搬到了城頭上。到了帳門口,那士兵道:“鐘將軍,蕭將軍到。”

“進來吧。”

一聽到鐘禺谷的聲音,蕭子彥大吃一驚。鐘禺谷的聲音極是頹唐,他自己也是身經百戰了,雖然共和軍兵臨城下,他仍然沒半點驚慌,可是聽到鐘禺谷這等聲音,他不禁大為不安。

大戰在即,主將未戰先餒,這一仗可不容易打了。蕭子彥只覺心頭一陣空落落的,不知是什麽滋味,那種後悔加入帝國軍的念頭又湧了起來。那士兵見蕭子彥怔了怔,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輕聲道:“蕭將軍,鐘將軍請你進去呢。”蕭子彥這才回過神來,走了進去。



洪勝東一邊在雉堞上磨著腰刀,一邊道:“小湯,老蕭現在好象有點心不在焉啊,昨天那刺客讓他丟了魂了?”

湯維仍在看著手頭的書本,聽得洪勝東的話,擡起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蕭隊官說了,讓我們當心點。”

洪勝東此時已磨好了刀,舉起刀來看了看雪亮的刀鋒,笑道:“腦袋掉了碗大個疤,老蕭這人就是太較真了,反正打得過就打,打不過,這條命交待了也就完了。”

湯維聽洪勝東嘴邊把死活說得如此輕易,不由心驚,強笑道:“勝哥,你好象什麽都不怕?”

洪勝東舔了舔嘴辰,笑道:“打了那麽多年仗,先是跟著屠將軍,後來跟著邵將軍,前前後後,都十多年了。從二十歲到現在,你算算,哪場戰役我洪勝東不是刀頭舐血地過來的,腦袋也一直別在褲腰帶上。小湯啊,”他忽地嘆了口氣,道:“你還是頭一次上戰陣吧?”

湯維臉一紅,道:“是。”他年紀也不算太小了,不過也是剛入伍,一參軍就加入的風軍團,還沒正式打過仗。

“頭一回上陣,大概會嚇得你拉一褲子尿。等你五六場仗下來,看著身邊的朋友一個個少下去,也就沒法子多想了。小湯,不怕你笑,我頭一次上陣時還是冬天,那次厚厚的綿褲都拉得爛濕,結果又被凍住了,叮呤當啷的,哈哈。”

洪勝東說著這些醜事時,卻毫無拘束之意,便如談別人的事。湯維道:“現在你不怕了?”

“怕也沒用。我算過命,說我這條命是狗命,大難不死,所以我也不怕了。小湯,實話跟你說,刀劍臨頭,你越是怕死,死得就越快。”

他還待再說說自己的英雄氣概,湯維將書往懷裏一放,道:“蕭隊官,你回來了。”卻是蕭子彥板著個臉過來了。洪勝東直起腰,道:“老蕭,鐘將軍有什麽話要吩咐?”

蕭子彥道:“鐘將軍問我們今日能不能發兵。”

洪勝東看了看天,道:“風是大了點,不過還成。只是……”他想到現在風軍團中大多是新兵,現在的天氣勉強還能順利升空,可要是風再大起來,洪勝東自己還有自信,對別人可就沒什麽把握了。

蕭子彥也看了看天空,嘆了口氣道:“叛軍看來也是拿穩了這個天氣進攻,只怕就是對我們有所忌憚。老洪,若風再大起來,只怕只有我和你可以出發了。”

洪勝東道:“怕什麽,就算只有兩架飛行機,我們也能打他們個落花流水!”他說得甚得響亮,只覺豪氣幹雲。蕭子彥也沒再說什麽,只是道:“大家集合待命,看來叛軍的使者也快到了。”

共和軍即將攻城。以共和軍進攻的慣例,一般都是先下戰書,戰書上也是“以人為尚”、“以民為本”、“解民倒懸”之類的大道理。現在這使者還沒派來,一旦來了,也就是戰爭正式開始。洪勝東聽蕭子彥這般說,向城外一望,叫道:“來了來了!老蕭你看,那個準是叛軍使者。”

從城頭望下去,一騎打著面白旗過來,已經快到城下了。這人馭馬之術甚是高明,雖然號稱南船北馬,大江以南的人騎術一般沒有北方人高明,此人騎在馬上卻靈便之極。馬行如風,一面旗子迎風獵獵招展,湯維心中大為佩服,暗道:“這人單人獨騎過來,膽子可也不小。”雖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那是戰爭的慣例,不過湯維覺得若是讓自己充當使者去敵軍營中下戰書,縱然壯足了膽子,自己也沒這般瀟灑。

那使者已來到城下。停住了馬,將白旗揮了揮,叫道:“城上諸人聽真,我是共和軍方若水將軍麾下戚孟雄,現來向東平城鐘禺谷將軍下戰書,請開城。”

這人說得不卑不亢,聲音卻極是響亮。城上士兵已經去向鐘禺谷稟報去了,湯維卻聽得蕭子彥在身後喃喃讚道:“好個漢子!”

鐘禺谷和一隊親兵已大踏步走上城頭,他一上城頭,親兵隊馬上列成隊伍,鐘禺谷大聲道:“開城,讓他進來。”

城門開了,那戚孟雄帶馬進了城,又上了城頭,走到鐘禺谷跟前,行了個禮道:“請問閣下是東平守將鐘禺谷將軍麽?”

鐘禺谷道:“正是鐘禺谷。”

戚孟雄微微一笑,從懷裏取出一卷帛書,道:“鐘將軍,這是我家方將軍所下戰書,請鐘將軍過目。”

他將帛書遞給鐘禺谷,又嘆了口氣道:“久聞鐘將軍英武過人,還望將軍能一思識時務者為俊傑之意,使東平城免遭塗炭。”

鐘禺谷冷冷掃了一眼,展開來看了看,道:“戚將軍,請回吧,鐘禺谷敬候攻城。”

鐘禺谷的話中也不見喜怒,戚孟雄又嘆了口氣,心知多說無益,行了一禮,轉身下城。他周圍盡是帝國軍的士兵,而這戚孟雄身上全無寸鐵,但他走得坦然之極,好似周圍人等全不放在眼裏。洪勝東在一邊忽然啐了一口,輕聲道:“當真是條大膽漢子。老蕭,南邊人也有這等好漢啊。”

蕭子彥卻沒註意洪勝東在說什麽話,只是盯著鐘禺谷看,聽得洪勝東在跟自己說話,他才回過神來,道:“是麽?你說什麽?”

洪勝東有點哭笑不得,道:“我是說,南邊人中好漢也有不少,這一仗當真有點棘手。”

蕭子彥沒說什麽,只是輕聲道:“老洪,讓弟兄們在這兒等著,我有幾句話跟你說。”

※※※

“什麽!”

洪勝東大叫起來,全然忘了蕭子彥要他小聲了。蕭子彥看了看外面,外面的風軍團士兵也被洪勝東這突然其來的一聲大叫嚇了一跳,不過他們都知道洪勝東這人向來一驚一乍的,平時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會吼上一句,倒也並不很在意。蕭子彥道:“你小聲點,別亂說!”

洪勝東也自知失態,湊上前來,小聲道:“鐘將軍真的會有怯敵之心麽?這可怎麽辦?真的假的?”

蕭子彥皺了皺眉,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隱約覺得,鐘將軍在戰前未免太過悠閑了,準備也不怎麽做。昨日開的戰前會議中,鐘將軍曾提議棄守輔弼二堡。或非馬將軍竭力堅持,只怕此議已行,東平城的南門已是門戶大開了。”

洪勝東並沒權列席戰前會議的,也不知昨天的會上發生了什麽事。聽蕭子彥這麽說,他也皺了皺眉,道:“鐘將軍可是帝國後起的第一名將啊,素有敢戰之名,這回怎麽如此膽小?”

蕭子彥苦笑了一下。其實誰都有膽小的時候,只是鐘禺谷現在的表現大失水準。大戰來臨,最擔心的就是令出多頭,將帥不和。鐘禺谷縱然起了怯敵之心,可是馬耀先這樣事事與鐘禺谷頂著幹,只怕對戰事更為不利。

如果我是東平城的主將……有時蕭子彥也這樣想過,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一旦將自己放到東平城主將這個位置,才會想到有太多的事要自己去考慮。眾將的協調、輜重的調度配給、士氣、民心的高低,都得在主將的考慮之中。這些事越想越多,越想越煩,當真還不如做個百夫長來得輕松。每次上陣,只消做好自己這一片就行了。他垂下頭,道:“有些事也不是我們想的一樣,一兩場勝利,有時對全局無濟於事。”

“可是……”洪勝東還要說什麽,蕭子彥打斷他的話,道:“還是再操練一下。今天風大,可是要是戰事吃緊,只怕我們還得上陣。”

洪勝東笑道:“老蕭,你放心,我老洪跟貓一樣有九條命,怕過誰來。就算只有我們兩人上天,也要把叛軍炸得稀裏嘩啦。”

※※※

雖然共和軍的戰書已經下了,但和蕭子彥預料的不同,宣告戰事已起的鼓角之聲遲遲沒有響起來。他帶著風軍團操練了一陣,皺起眉頭道:“叛軍怎麽還不進攻?”

以往共和軍下戰書後,頂多一個時辰就發動攻擊,這時足足過了兩個多時辰了。現在已過了晌午,也到了午飯的時間,東平城的帝國軍本以為今天這頓午飯得在戰火中抽空吃一點,沒想到還能安安穩穩地吃下去。

風軍團的夥食比平常士兵都要好得多,因為人少,每天也湊成了四桌酒席,一塊兒吃。現在戰事緊急,酒是沒了,菜倒不少。洪勝東大口啃著一根肉骨,見湯維小口小口地喝湯,笑道:“小湯,你姓湯了,就別再喝這個湯。要不吃飯,打起仗來沒力氣可不成。”

湯維擡起頭,道:“是,是。”洪勝東雖是開玩笑,他卻象聽到了什麽命令一般。蕭子彥撕開一個饅頭,在裏面夾了幾片肉慢慢嚼著,道:“小湯,是吃飽點。要是打起來,那時可吃不上了。”

洪勝東嘴裏滿是肉,嘟嘟囔囔地道:“那個叛軍的首領是叫方若水是吧?這人看來沒多少本事,磨磨蹭蹭的也不來進攻,這場仗,我們可是贏定了。”

方若水是共和軍七天將之一。蕭子彥依稀還記得,當初在五羊城時,就傳說共和軍有七個年輕的勇將,個個都有萬夫不擋之勇。七天將之首的丁亨利如今已是共和軍的大元帥,楚帥的四相軍團戰無不勝,但只有在丁亨利面前占不了多大的便宜。楚帥親自統領的地軍團自成軍以來,便是與蛇人交戰也無一敗跡,唯一的一次敗北便是敗在丁亨利手下。這個方若水縱然比不了丁亨利,也不會相差太遠,絕不會象洪勝東說的那樣沒用。他一定知道共和軍人數占優,也不急在一時,所以才會步步為營,先紮好營寨,再慢慢進攻,這樣在會議上許寒川所稱的“三勝之機”中敵軍遠道而來,疲憊不堪這一條便不存在了,真不知道鐘禺谷鬥不鬥不過他。其實更好的做法,是冒險出擊,趁敵人立足未穩一舉突破,那才是上上之策吧,只是不知為什麽鐘禺谷卻放棄了這條雖然有點冒險,卻更為有效的計策,同樣嚴陣以待,步步為營。難道鐘禺谷沒有想過,東平城的兵力不及共和軍,這般正面對抗,最終定要失敗麽?

吃完了飯,共和軍仍然沒有發起進攻。看來那方若水也準備休整一日,等第二天再發動攻擊了。今天晚上蕭子彥再也不敢大意,命令風軍團所有人都住在庫房裏加緊戒備,守夜的人也加了一倍。

又看了一遍,沒發現什麽異樣,蕭子彥也覺得有了點睡意。湯維輪到守上半夜,正捧著本書在油燈下看著,蕭子彥走到他身邊時也沒發現。蕭子彥拍了拍他的肩,道:“小湯。”

湯維收起書,站起來笑道:“蕭隊官,你還不去休息?”

蕭子彥道:“你這本書這麽有意思麽?看得這麽入神。”

湯維訕笑了笑,道:“蕭隊官,我想以後當一個醫生。”

蕭子彥眉頭一揚,道:“當醫生?呵呵,好志向。”他心頭卻有點疼痛。他小時候就想當一個武將,現在也的確成了個武將,可是湯維想當醫生,恐怕不太會實現了,誰知道能不能活到戰爭結束。他也沒說這些,只是笑了笑道:“當心眼睛。”

正想去睡一覺,湯維忽道:“對了,蕭隊官,明天我們會不會出陣?”

外面風還很大,明天不知道會不會停。蕭子彥有些茫然地道:“也不知道。你怕了?”

湯維又訕笑了笑,道:“不怕,一點都不怕。”可是聲音也有些微微顫抖,實是句假話。蕭子彥道:“會害怕也不難為性,我第一次上陣,比你還怕得多。”

湯維聽洪勝東說過他第一次上陣嚇得尿了褲子,聽蕭子彥也自承害怕,不由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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